涨价、加薪、不加息 日本经济“失去的30年”后 从通缩到通胀还有多远？

　　“涨涨涨，感觉什么都在涨。”

　　日本最大工会劳动组合总联合会日前表示，第一轮数据显示，2025财年日本平均工资涨幅为5.46%，创1991年以来的最高水平。尽管又再迎来大幅加薪，但很多日本打工人似乎“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开心”。

　　在日本生活多年的李曼对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说道：“工资上涨，但生活成本也在不断增加，房租、水电费、餐费，吃穿住行样样都在涨价。月底算一笔账才发现，能攒下来的钱比以前更少了。”

　　不同于李曼的感受，广州一家日语辅导机构的负责人徐敏超（化名）则感觉“日本经济一片火热”。他说，“日本股市在涨，房价也在涨。我去年‘十一’假期到日本游玩了十多天，居酒屋、药妆店、奢侈品店，到处都很多人。”

　　2024年初，随着日经指数突破上世纪80年代末的历史最高值，随后日本银行结束负利率政策并两度加息至0.5%，日本是否已经彻底走出“失去的30年”引起了全球关注。

　　最新消息显示，日本央行3月份不加息，而此前日本央行官员曾在地方金融经济座谈会上称“如果经济和物价的预期成为现实，我们将继续提高政策利率”。那么，现阶段日本经济的真实情况究竟是怎样的，当前的日本经济又有哪些亮点和隐忧？

　　回暖的楼市

　　日本的地价上涨速度达到了1991年以来的最快水平，成为了房地产市场回暖的最新迹象。

　　日本国土交通省3月18日公布的最新调查数据显示，截至2025年1月1日，日本全国公示地价，全用途用地的平均价格上涨2.7%，超过了2023年的2.3%，为连续第四年上涨，是泡沫经济破裂后的最高值。

　　据了解，历史上，日本房地产周期都是从土地端开始变化，地价变化推动房价变化。在经济泡沫时期，日本地价上涨率超过10%。1991年，日本全国所有用途的地价平均上涨了11.3%，但到了1992年地价急速掉头并下跌了4.6%，此后长时间陷入低迷。即使在被称为“小型地产泡沫”的2008年，地价的增长率也只有1.7%。

　　“对日本地产，众所周知的是‘失去的20年’，但众所不知的是日本首都圈的新屋平均成交价格从2013年开始持续上涨，并在2021年突破了上世纪90年代的高点。”东吴证券此前在研报中表示。

　　根据日本国土交通省的不动产价格指数，与过去10年的平均值相比，独立式住宅的价格高出约16%，公寓的价格则超过两倍。

　　日本福冈一家不动产公司的负责人森先生对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表示，“近两年来，房价的上涨很明显，原来3000多万日元的一户建（独栋建筑），现在基本上都要4000万日元到4500万日元左右。由于建筑材料价格高涨和人工成本上升，新建一户建的价格也持续上升。”

　　与住宅地产相比，商业地产的价格上涨更为明显。数据显示，日本全国商业地产的平均价格上涨了3.9%。其中，东京23区的商业地产价格上涨了11.8%，较去年7.0%的涨幅进一步扩大。而连续19年商业地产最高价格点是东京都中央区山野乐器银座本店，每平方米价格为6050万日元，比去年上涨了8.6%。此外，大阪市上涨了11.6%，超过去年的9.4%；福冈市上涨了11.3%，继续保持超过10%的增长幅度。

　　有分析指出，日本房地产回暖得益于投资资金的流入、访日外国游客的增加以及国内的再开发需求。据房地产服务巨头美国仲量联行（Jones Lang LaSalle，Inc．，NYSE：JLL）表示，2024年日本商业房地产投资总额达到5.5万亿日元，比前一年增加约60%。其中来自海外投资者的投资额约为1万亿日元。

　　与此同时，日本全国各地的办公室需求正持续增加。三井住友信托银行3月调查月报显示，在东京，办公室空置率大幅下降，租金上涨，而除札幌以外的其他城市，办公室需求面积连续两年增加。

　　以福冈为例，根据三鬼商事公司发布的数据，2月份福冈商业区的办公室空置率较前月下降了0.12个百分点，至5.12%，连续两个月下降。同时，每坪的平均租金较上月上涨了23日元，达到11901日元。

　　关于办公室需求增加，相关研报均提及“日本经济缓慢复苏”。而对于“日本经济复苏”的现象，除了房地产回暖外，媒体报道、相关研报以及受访者则提及了日本股市上涨、社会投资增加、企业利润增加、员工工资上涨等关键词。

　　比如，日本股市方面，2024年表现强劲，虽经历了过山车般的行情，但日经225指数全年上涨6430.37点，同比增长近20%，东证指数全年累计上涨超17%，两者均创历史新高。在最近发布的股东信中，巴菲特称，伯克希尔对五家日本商社的投资不断增加，计划长期持有这些股份数十年。又如，企业利润方面，根据日本国内三家大型证券公司的统计，预计2025年度主要企业的经常利润将比上一年度增长3%到6%。

　　“还寒”的消费

　　“日本经济应该是在回暖的过程中，但从个人层面看，我感觉跟现在的天气似的，乍暖还寒。特别是这两年的物价上涨，让人感到痛苦。”提及对日本经济的切身感受时，李曼这样说道。

　　“最近半年，我甚至都开始学着自己做饭了。”京都某大学一位来自中国的留学生徐小璐告诉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在京都生活每个月的支出大概要十七八万日元左右。之前每月6万日元的餐费就够了，现在哪怕省吃俭用、自己做饭也不太够。”

　　另一位在福冈生活的中国留学生也感慨：“感觉便利店里的咖喱饭也一直在涨价，一份普通的咖喱饭接近600日元。”

　　近日，日本调查公司帝国Databank发布的“咖喱饭物价指数”调查报告显示，日本家庭常见菜单的“咖喱饭”烹饪成本持续刷新历史高位。根据全日本平均价格计算，包括所需原材料和燃气费在内的咖喱饭每份的总成本在2025年1月达到了396日元，相比去年同期的317日元上涨了79日元，涨幅达到24.9%，连续10个月刷新最高价纪录。

　　该调查公司的数据还显示，2025年以来，涨价食品的累计品目数已经超过了1万个，比前一年提前了4个月达到这一数目。

　　“所有东西都涨价了，现在1次购物的账单比几年前上升了五成。”一位住在福冈市的45岁家庭主妇表示，食品等日常商品的物价上涨，使得家庭开支大幅增加。

　　物价高涨的浪潮也直接波及了育儿家庭。奶粉较新冠疫情前的2018年相比上涨了18.9%，纸尿布上涨了14.6%。明治安田生命保险此前的调查显示，2024年育儿的人均每月平均支出费用较前一年增加了1187日元，达到了41320日元，创历史新高。

　　物价上涨整体上对家庭经济产生了多大的影响呢？据当地报道，预计2024年度每户（住户人数约2.9人，住户年收入约630万日元）的支出将增加9万日元，其中食品支出增加约4万日元，电力和煤气等能源增加约2.3万日元。

　　在社会层面，物价上升甚至引来了日本民众呼吁“解体财务省”的抗议活动。他们通过社交媒体呼吁和集结，要求减税和采取积极的财政政策，呼吁“解体财务省”。对此，日本财务相加藤胜信在3月14日内阁会议后的记者会上表示，这背后的原因是“民众感受到生活负担的增加”。他说：“目前，食品等物价上涨，虽然工资有所增加，但扣除物价影响后的实际工资并没有上升。”

　　实际上，自2022年起，由于海外商品价格上涨和日元贬值的影响，日本物价上升，实际工资下降，导致个人消费增长乏力。日本内阁府在3月4日公布的2月份消费趋势调查显示，消费者态度指数（两人以上家庭）比上月下降了0.2个百分点，为35.0。该数据已连续3个月下降，基调判断保持“步伐停滞”。指数中的四个组成部分中有三项下降了，包括“生活状况”和“收入增长”。

　　三井住友信托银行调查部岩桥淳树在接受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采访时指出：“2025年，日本的食品价格预计将在春季前继续上涨，物价上升趋势较为明显。尽管名义工资有所增长，但由于家庭节俭意识增强，储蓄率上升，个人消费的改善速度非常缓慢。”

　　瑞穗研究和科技最新研报亦指出：“预计2025年第一季度，尽管设备投资持续增加，但实际工资同比转为负增长，个人消费疲软。此外，出口也不具备增长动力，预计日本经济将近乎零增长。”

　　走出通缩了吗？

　　通胀、工资和支出稳步上升良性循环的实现，被认为是日本经济彻底走出“失去的三十年”、从通缩走向通胀的重要关键。而这种希望取决于被称为“春斗”的春季劳资谈判达成的加薪协议。

　　近日日本最大公会劳动组织总联合会表示，第一轮数据显示，2025财年平均工资涨幅为5.46%，创1991年以来的最高水平，也是该工会首轮工资涨幅连续第二年超过5%。不过，在夏季得出最终结果之前，该数字将历经多次修订，最终结果往往会低于初步数字。并且，5.46%的平均工资涨幅低于较早前报道指出的该工会成员寻求今年平均加薪6.09%的幅度。

　　根据厚生劳动省的年度数据，日本2024年的名义工资增幅为2.8%。以Akira Otani为首的高盛经济学家在3月17日发布研报称，日本的工资水平需要在未来两年都至少上涨3%，才能达到与日本央行可持续的通胀目标相匹配的水平。

　　关于通胀目标，日本银行设定了CPI同比增长率2%的目标，并且政府也在与日本银行的共同文件中提出了“早日摆脱通缩”的目标。

　　实际情况是，近三年来，日本的主要通胀指标一直保持在2%或以上，主要原因是日元疲软推高了进口成本。但与此同时，日本央行表示，潜在的通胀趋势继续低于2%的目标，尽管它正在朝这个目标移动。日本央行预计，到2027年3月底，潜在通胀率将达到2%。

　　“这个我不知道。还有可能回到接近0的通货膨胀率。”对于日本通胀是否可持续、能否摆脱通缩等问题，佳能全球战略研究所的主任研究员上田晃三表示：“正如日本银行开始加息所示，达到2%的通货膨胀率稳定和摆脱通缩的可能性（确定性）确实在增加。”

　　日本央行2024年3月结束负利率政策，随后两度加息，政策利率自2008年以来首次上调至0.5%。3月19日，根据日本央行最新货币政策声明，日本央行维持政策利率在0.5%不变。

　　瑞穗研究与科技调查部高级经济学家服部直树在接受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采访时分析指出，预测日本银行将在未来以每半年一次的速度逐步提高政策利率，并预计到2026年第一季度政策利率将达到1%。之后，日本银行将根据经济和物价动向观望，并预计在一段时间内将政策利率维持在约1%的水平。

　　服部直树还认为，从CPI总体来看，自2022年起物价已连续三年超过上一年的2%。预计2025至2026年，物价上涨幅度将维持在2%左右，接近达成2%的物价目标。考虑到原材料成本和当前的高水平工资上涨，预计物价将继续呈上升趋势。因此，可以说已经摆脱了持续性物价下降的“通缩”状态。

　　“随着人口减少导致的劳动力短缺，工资上涨的压力增大，预计2025年春季的工资涨幅将与去年相当。”岩桥淳树对记者指出，尽管如此，是否能将工资上涨的势头扩展到小型企业仍然不确定。此外，为实现“物价与工资的良性循环”，实际工资和消费的增加是必要的，这需要劳动生产力的改善。目前，劳动生产力的提升仍接近零，因此实际工资和消费的持续改善仍具有不确定性。企业需要积极进行设备投资以改善劳动生产力。

　　对于日本经济发展中的挑战和风险，岩桥淳树认为，最大的风险来自特朗普关税的影响，直接影响是对日本最大的出口商品——汽车征收更高关税的可能性，此外对主要出口目的地如中国和欧盟的关税提高，可能间接压低日本的出口。同时，欧洲的扩张性财政政策背景下的利率上升可能导致欧洲的财政问题波及日本，使得长期利率上升。

　　“特朗普的关税政策，也可能加剧日本生产能力的进一步空洞化风险。”服部直树表示，日本公司的业绩良好，尤其是大企业的积极加薪对日本经济是一个好消息。目前日本企业在海外的盈利比例在增加，但是助力日本国内生产能力增强的投资仍缺乏力度，这是一个挑战。